读《第一场雪》
王 毅
国学大师尝有言：“韵语的产生远在文字的产生之前，这是毫无疑义的”（王力《汉语诗律学》）。文字之兴，便诵风雅，恢廓土宇，实惟骚人。赞唐诗宋词，光被千古；叹三湘四水，罕见名家。“唯楚多才，于斯为盛”，若论诗词，或有愧矣。爰及有清，斯道中兴。薑斋道夫先路，湘绮为之殿最。湖湘大地，作家辈出。至于现代，斯文益昌。惜作者如林，小说独著；唐音宋调，日见湮沉。
方今运数休明，人怀慷慨。一宗共仰，百家争鸣；诗词曲赋，众芳竞秀。李杜遗则，浸浸复见；苏辛旧范，时时翻新。
张君思京，夙好风骚，雅慕前规。前以《旧韵新语》见寄，今将《第一场雪》相赠。仅间两年，可谓诗思如潮。继二杜之遗风，因时变古；羡三苏之韵事，推陈出新。遣怀叙志，当盛世之鼓吹；激浊扬清，比野人之献芹。缘情歌事，颂国运之昌隆；风上化下，促社会之和谐。当今之世，无惭作者。
张君之为诗，工于近体，而其精诣，尤在七律。迩年所作，弥见其工。且夫诗者，性情之所寄也。人之秉气不齐，遭遇非一，情性攸分，诗亦随之。张君为政府官员，诗歌中却无官腔、官气、官话，天下忧乐，未之或忘；诗集里多是常情、常事、常思，百姓疾苦，莫不关心。诸如“樱花泪雨当春发，劫后哀思比鹤高”（《东瀛大地震》）、“安得重开后羿箭，银河射破下甘醇”（《西南大旱》）、“不使人民伤往事，终将砥柱镇流沙”（《赞玉树救灾官兵》）。盖其为官，有利广阔耳目，凡身之所历，目之所见，耳之所闻，心之所想，一一入之于诗，故读其诗而可想见其为人、为官也。
李梦阳尝有言：“予之诗非真诗也，王子所谓文人学士之韵言耳，出自情寡而工之词多者也。”其意“真诗”需有真情，情寡而辞工者可称“韵言”而非诗。世或以为空同晚年忏悔之语，实乃千古为诗之“铁门限”，非但为己而发也。楚辞、唐音、宋调、元腔，皆必不逾此限者。若齐、梁之体，多欺心以炫巧，寡情以呈才者也。张君诗之可诵可赏，唯在多情矣。“等是千家小儿女，翻书始作颂师声”（《教师节既过》），尊师情也；“感念慈亲今若在，悲欢涕泪自成虞”（《女儿赴英伦留学》），亲情也；“此日忽闻传考鼓，重还郎朗大乾坤”（《天上人间》），世情也。亲情、乡情、天下情，首首感我；灾情、民情、世间情，篇篇动心。抒一己之情性，发千古之幽思，斯可谓以真情而作真诗也。故吾每诵吟之，未尝不为之太息也。
是集均以日期开篇，依月日之先后排列，有类日记也。苏东坡尝以诗纪实，以词作传，自少至老之所历，均可见之于诗词，正如其于《和子由渑池怀旧》中所言：“人生到处知何似，应似飞鸿踏雪泥。泥上偶然留指爪，鸿飞那复计东西。”雪泥鸿爪，亦可想见东坡之一生，读诗胜读传也。其诗情美，诗意浓，诗格正，诗心真，可谓阳春白雪，浩气冲霄。张君以日系诗，以诗纪实，与苏诗颇可类矣。
一日一诗，意存完备，精思未臻，或亦难免；意匠未舒，抑或有之。然瑕不掩瑜。镗鞳之音充其集，起承转合，何必株守；幽深之思溢乎辞，平仄对仗，岂能尽遵？况乎诗以意为主，章因心而成。恪守旧律，李、杜所不为；因袭陈规，苏、辛所不顾也。《第一场雪》多为有意之诗，雪霜风云，花鸟果林，江河泉石，寓意则灵，何必拘泥于格律乎？ (作者：生前为湖南师大文学院教授)